埃及奇遇记 | Advanture in Egypt

Posted on 2023-01-29  1972 Views


出国后的第一个长假,去了埃及。

当然选择这个目的地的原因之一是落地签证,方便省事。

但也不仅于此。很多时候离开熟悉和安全的环境去另外一个地方,多少是因为一些情感联结在的。我想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对于我来说,感兴趣的不是金字塔和法老王,我是奔着近现代的历史去的。这个阿拉伯国家一度的扛把子,四次中东战争的领军人;争取独立、反抗殖民、泛阿拉伯主义、冷战和亲苏、阿以关系,以及国内发展、政治派别……这些熟悉的概念有着神秘的吸引力,让人很想亲眼领略一下这个在国际上也曾经纵横捭阖的国家。

但是问题来了,没有哪个旅行社提供埃及近代史主题的路程安排,而如果自己去,在网络上搜索十条有九条是“不建议自由行”,剩下的一条是“女生千万不要一个人去”,再加上三个感叹号。为啥还要特意强调女生,我突然被激起了一种莫名的胜负欲,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不打算听90%的建议,那么10%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在做功课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篇文章,是一位曾经在埃及上学的中国学生的公众号(作者也是女生)。这篇文章中分享了她们的自由行奇遇记:

“临走前,小巴站一片帮助我们的大叔大爷还给了一瓶矿泉水,只能说,这种事儿在中国我可遇不上,遇上了也得提防,然而就是历来被哔哔不安全的埃及,我就是有这种莫大的安全感。当代穆斯林在很多地区已经走歪了,但是在和平地区的普通民众里是安全可靠的。任何地方,人民总是善良的,任何宗教,初衷和本意是向善。”

“人民总是善良的”,这句话温暖并鼓励到了我。我像打了鸡血一样读了好多篇推送,从游记读到对阿拉伯音乐、文学的介绍,感觉别有洞天,不去一趟是不行了。

好笑的是,我对阿拉伯语一窍不通,虽然在多邻国上抱佛脚一样地学了两个星期,唯一的成绩是认得了正宗的阿拉伯数字(有兴趣请自行搜索,跟平时用的1234567是不一样的哦)。


于是在新年的第二天,我就坐了一架久闻大名的欧洲廉航,背了一个大包,晚上10点降落在西奈半岛南边的海滨城市沙姆沙伊赫,这座城市因为见证了多次埃及与以色列的停火谈判,被联合国授予“和平之城”的称号。机场环境很好,落地签办理也很顺畅,在机场还遇到四个同一班飞机的中国留学生,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我就走出机场打算找大巴去开罗。

这是一个没有Uber的城市,好几个黑的士司机一窝蜂上来用流利的英语拉客,开价就是500埃及镑(相当于人民币160左右)。但我做过功课,实际路程不远,因此磨蹭了20分钟愣是没有答应。一个机灵的黑车司机悄悄过来,开出200埃及镑的价钱。想着再晚点也确实不知道去哪了,于是跟着他上了车。

在车上跟刚认识的中国朋友发消息,他们是四个人500块去的酒店,中途停车场还收了100停车费。好一个层层盘剥,怪不得司机漫天要价。

我一边庆幸自己没有被宰得太离谱,一边也饶有兴趣地在想,这是这个国家给上的第一课。

到汽车站,买了过夜大巴坐一晚上去开罗。买了票以后一个穿着黄马甲的工作人员满脸笑容凑过来,帮我把行李放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跟我开口就要20磅小费。刚被黑的士敲了一笔哪受得了这气啊,皱着眉头推脱了几下他居然也没有继续纠缠,开始摆摆手笑眯眯地喊“photo, photo”,来要合影了。

这变脸速度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坐车,三四点的时候被安全检查吵醒,是那种公路上的安全检查站,要下车开行李箱的那种。之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早上六点多到达了开罗的汽车站,离市区还有好一段距离。

背对着非洲大地清晨的阳光走在路上,见识到了可怕的埃及式过马路:没有红绿灯和人行道,直接从汹涌的车流中挤出路来。车看着都要到跟前了,也没有一点要减速的样子,只是喇叭摁得尖锐又频繁。

我将信将疑地按照谷歌地图的导引到了一个公交站,但公交站旧旧的,只有顶棚没有椅子,完全不像会有车来的样子。正在踟蹰间,一辆看起来不太整全的小巴士摇摇晃晃开过来,司机应该是看出我是外国旅客就停了车,我看车辆像是正规的营运车辆,就壮着胆跟司机讲目的地和价钱。

结果我们一个英语一个阿拉伯语牛头不对马嘴,一句有效交流都没有。埃及的英文普及程度看来不甚乐观。但是司机笑着摆摆手,非常热情爽朗的样子,又让人完全戒备不起来。想了想就拉开门上车了,直接坐副驾跟司机聊天。

现在想来目的地没讲清楚,价格没谈拢就敢上车,我也是胆子太大了。

后来我们直接用谷歌翻译开始交流,他问我哪里来的,谷歌翻译不知道他能听懂多少,我直接拿出我的英国身份证(没敢拿护照),结果他也拿出了他的埃及身份证给我看,当然我是什么也看不懂了,但是又多了一层放心。

而且最好笑的是,我们这一通聊天的同时,他一直在一心二用地开车。而且埃及坐车完全没有安全带的概念,又是好大开眼界的事情。

最后我们到了一个很多同样的小巴士停靠的站点,他还带我到旁边的地铁站,在路边吃了两个地道的快餐食品falafel,大饼对半切开,中间放上一些番茄、蔬菜和炸丸子,而且坚决不要我的钱。这是无论在中国还是英国都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居然真实地发生在了我到开罗的第一天。

当然人品还是守恒的,接下来我就因为放松戒备被狠狠宰了一笔。被一个自称艺术家的人推销莎草纸画,他很热情地问我叫什么名字,而后非常迅速地在画上写了我的名字并且以极其夸张的价格要我买下来。人生地不熟,也不愿意起太多争执,就认了这个哑巴亏。一句话总结就是,不要信任跟你讲英语的埃及人。英语本身在当地普及度不高,会英语的多半是宰客的旅游业从业者。


第二天去看金字塔,起个大早七点多从旁边的居民区走过去,看到很多小朋友在上学路上。男孩女孩都有,这还是很让人欣慰的。在七拐八弯的居民区里迷了路,一对本地人夫妇阔步慢悠悠地走过来,夸张地挥着手跟我说“come,come”。我半信半疑地跟在后面,中途那个妇人还频频回首确认我没有落下。结果走了接近十分钟,居然到了一个养马场!

那个胖胖的妇人一脸得意的坏笑,走近来劝我坐他们的马,后来才知道开出的价钱是景区的四倍。我又气又怕,摆了个臭脸扭头就走,在群里跟中国朋友们悲愤交加地吐槽:

“这些鼠目寸光、眼见短浅,只想竭泽而渔的本地人,都是一些没马分子。”

金字塔还是好看的,景区很大,但是没有能够寄存行李的地方,我最后还是以公道的价格骑了一次骆驼。
埃及奇遇记 | Advanture in Egypt

(金字塔还是要来张图的,拍的丑简单看个乐)

我对古埃及的法老一窍不通,做功课也更多地在关注近代史,所以看到金字塔也一脸茫然。

我的骆驼导游开始充当真人百科,给我科普这是哪位法老建的,但我听了那些奇怪的人名也记不住,于是开始跟他闲聊,譬如他是怎么学的英语,做这份工作多久了。

他很骄傲地说,他从十来岁就开始了这份工作,英语全都靠跟游客唠嗑自学。我夸他的自学精神令人敬佩,他高兴地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展示各国游客给他的留言本,发黄的纸,封面皱皱巴巴的;以及他很网红的拍照技术和对哪些点最能拍出好看照片的熟悉程度。

我看着他古铜色且沟壑纵横的皮肤,和星星点点的白色胡茬,想象一个十几岁就在这片沙漠里讨生活的小孩子,感到一种深重的悲哀。

这时旁边一个小男孩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挥着鞭子很神气地纵马从我们旁边呼啸而过。

不知道是不是被发现了这份莫名的难过,我的导游也不继续讲了。沉默一阵后,看着城区的方向指给我看金字塔旁边一片灰白色的区域,那里是一片公墓,他说他的父母就安眠在那里,将来也会是他的归宿。

风的声音、驼铃的声音,在沉默中响得喧嚣。

埃及奇遇记 | Advanture in Egypt

(从金字塔区望向东边的市区,导游说的就是右下角那片啦)


从金字塔出来,又傻乎乎地迷信谷歌地图以为会有公交坐,结果走半天到那个所谓的公交站,居然是一个迷你巴士点,好多缺了后视镜的,或者车门瘪了一块的白色面包车在拉客。天公不作美地还开始下起了雨。

我凑过去试着碰碰运气。要去吉萨城区坐地铁,于是我就挨个凑过去用疑问的语气说一句"吉萨?",结果一位司机小哥很爽朗地直接推门下车,把我带到一辆去吉萨的小巴前面。我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两个戴着头巾的穆斯林女孩很羞涩地给我让座,下车的时候还有人很客气地帮我拿我的大背包。车费不知道多少,跟着当地人给了五块钱,也没有人再找我要。现在诚心地后悔给少了,折合人民币不到两块钱坐了接近20分钟的车,还受到了很善意的对待,实在是良心不安。

我一路上忙不迭地讲“shukran”,阿拉伯语的“谢谢”,收获了当地人惊喜的目光和羞涩的笑容。我很动容地想,使用一种语言,仅仅用来表达感谢,是多么纯粹的一件事啊。

实际上这都是自我感动,语言不通有什么好得意的,纯粹是我太菜才是真。

接下来的几天尝试了各种交通工具,除了小巴外,还有非洲唯二的两个有地铁的国家之一的地铁、很地道的被称为“突突车”的半敞篷小三轮、出租车、过夜大巴再到尼罗河游艇。

要是再学点阿拉伯语,我建议埃及可以直接给我发一个永久居留卡。

开罗的地铁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英国坐地铁总是被反复告诫,不要靠站台铁轨太近,不法分子可能会蓄意推人;但在开罗坐地铁,我发现大家反而都很主动地靠近铁轨等车。两者一比较,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开罗的地铁虽然设施简陋,但时常能碰到给我让位置的乘客、用简单的英语混合阿拉伯语给我指路的路人、还有人工售票处很耐心地辨认我要去哪个站的工作人员。

有一次,我要坐地铁去纳赛尔站,可能是因为我说得不够好,工作人员跟我确认“贾迈勒·阿卜杜勒·纳赛尔?”初听到一长串的阿拉伯语不知所云,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这个站点&这个人的全名。我赶紧点头如捣蒜,如获至宝地拿到了宝贵的地铁票,自此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这是埃及的第二任总统,后文会有更多介绍。值得一提的是,开罗市中心解放广场周边三个呈三角形分布的地铁站分别叫萨达特、纳赛尔和纳吉布,是国家独立初期三位总统的姓名。或许多少蕴藏着当代国民的一份敬意和认同。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逛各种博物馆,被开罗博物馆的数量和多样性震惊了。被称为“千塔之城”的开罗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博物馆,形形色色的人们就生活在这些几百上千年前的建筑和文化里。

埃及博物馆门口,碰上四位在开罗大学学中文的埃及学生在找游客聊天练习口语,后来又加入了两位在开罗大学交换的阿拉伯语专业中国学生, Jamel和Jamila老师,一聊又发现本科学校就是邻居,又惊又喜,所以从大家的背景和经历聊到埃及历史和旅游经验,博物馆简直逛了个寂寞。(在此假惺惺地心疼一下我的百来磅门票钱)

相谈甚欢,晚上一起去吃了地道埃及菜,一种音译叫做“库沙里”的美食,实质是类似意大利面条、通心粉、大米和扁豆打底,加上肉末和番茄酱做浇头——完全的碳水炸弹,但莫名其妙的好吃,价格也实惠,我三下五除二发挥光盘精神吃了个精光。后来找了个路边的露天大排档开始喝茶聊天,不说一见如故,至少也是相谈甚欢。


(图中除我之外的两位中国人是Jamel和Jamila老师,因为这两个名字在阿拉伯语里都是“美丽”的意思,所以当我再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大不敬的想法:“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这个女人叫小美”……)

好笑的是,在我刚回到青旅不久,就收到了刚刚认识的中国朋友的消息,他们家正好在做大清洁,房间还没法睡,于是想着看看青旅条件怎么样。

我还没在心里笑够呢,已经火速问了前台小哥,拍了房间照片发过去。三下五除二拍板,一个小时以后,我已经在楼下迎接四位中国朋友和他们的大包小兜了。

诱拐成功,我得意地在到达开罗的第三天,奇迹般地做了一回东道主。更巧的是,其中一位朋友Jamel老师几年前第一次到开罗,住的也是同一家青旅,看着他跟前台小哥用阿拉伯语你一言我一语讲这个神奇的故事,我光是在旁边看着他们眉飞色舞的神态都乐不可支。我的朋友说“宣布每年的1月5日都是埃及的“festival of  deja vu”,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magic day of coincidence”呢。

接下来的经历更加有意思。因为跟前几天认识的朋友们约了周末一起玩,所以我临时取消了去南边的行程,但原先订的酒店要到期了。归功于我热情好客的中国同学,这次角色互换,我搬到了他们在吉萨城区的豪华大公寓住。

搬了新窝后开始放松了下来,第一次睡到了早上九点多。天知道前几天的时候潜意识里还是在保持一种紧张的状态,每天四点多五点听到清真寺大喇叭播放晨礼的音乐就醒了。苦兮兮爬起来搜索“为什么清真寺半夜放喇叭”,发现一篇很有趣的科普

根据纬度与季节的不同,五次礼拜中最早的一次晨礼有时在早上4点就开始了,无疑对居民的睡眠有影响。不少阿拉伯人由此练就了回笼觉绝技,被吵醒了,做完晨礼,继续睡到上午九、十点再起床。(说好的礼拜胜于睡眠呢?)

同意评论区一位仁兄的锐评:“电和电喇叭都是基督教文明的发明,不清真!”

我的朋友们,十项全能又古灵精怪,语言方面能完美融入当地环境,甚至还会背《古兰经》并深情演唱阿拉伯歌曲。有一天聊到恼人的大喇叭声,Jamel老师突然开始唱起咒语一般的宣礼词,水平嘛,我感觉可以直接入职隔壁清真寺。

在中国朋友们的照顾下,生活质量得到了显著提高。我甚至开始假装本地人。有一次晚上自己坐出租车,Jamila老师用阿拉伯语跟司机嘱咐了一通,还贴心地教给我怎么问价格,怎么说再见。结果下车的时候我一问价格,司机说啥完全听不懂,还是露陷了。

去离市区好一段距离的十月六日城逛超市,一个有着好几十个出入口的现代化巨型超市,名字也起的很大,叫“Mall of Arabia”,大概可以叫阿拉伯购物中心。

因为也不打算买什么,就闲逛着在心里把物价水平跟伦敦做对比,一些进口产品真的很贵,六万多埃及镑的苹果电脑。本身埃镑汇率就吃亏了,电子产品的税收也不便宜。

说到埃镑汇率,真的非常不稳定。我来的第一天人民币对埃镑的汇率尚是3.5,一周后已经接近4.5了,还听说黑市换汇最高甚至能到5。

才知道,埃及的外汇收入主要依赖侨汇、苏伊士运河、旅游业和石油出口。2022年,中国的外汇储备是32216亿美元(资料来源:国家外汇管理局),而另一边,“埃及政府积极向国内外投资者,尤其是海湾国家出售国有资产股份,目标是在四年内筹集 400 亿美元外汇。”(驻阿拉伯埃及共和国大使馆经济商务处)

同一时期,海湾国家沙特阿拉伯的外汇储备达4000亿美元以上。(资料来源)。


其实在近代史上,埃及和中国是有相似之处的。

为了表达对一个历史比中国还悠久的文明的某种“温情和敬意”,再次念叨一些很基础的历史知识。埃及历史可以分为古代和近现代两个阶段,古埃及法老时期就不赘述了,后来先后遭遇了罗马帝国、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和英国的占领或殖民统治。1953年,由纳赛尔领导的“自由军官组织”推翻了封建王朝,成立共和国。围绕着英国占领的苏伊士运河的国有化行动,1956年与英国和以色列打响了第二次中东战争,埃及取得战略上的胜利并收复了运河,随后在苏联援助下展开经济建设。1967年爆发第三次中东战争,埃及被以色列军队击败。战后纳赛尔去世,萨达特继任总统,在19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中重挫以军,并在联合国的调解下与以色列签订停火协议。但也正是因为与以色列媾和,萨达特被国内极端分子刺杀。继任总统穆巴拉克统治埃及近30年,2011年“阿拉伯之春”行动中下台。此后埃及先后被穆斯林兄弟会以及军方势力统治。

埃及和中国,同样作为第三世界国家,同样经历了冷战时期在美苏两极之间选边站的纠结,同样是不结盟运动的倡议者。看了电影《咖啡馆》(改编自埃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纳吉布·马哈福兹的小说《卡尔纳克咖啡馆》),发现就连高压的政治生态都如出一辙。来埃及也有种回到上世纪的国内的感觉:对本国人和外国人的双重定价标准、较低的英语普及水平、民众看到外国人的新鲜和惊讶……

带着一种莫名的共鸣,我去看了埃及的无名战士纪念碑,呼唤和平的萨达特总统也安葬在那里。在地图上还发现附近有纳赛尔清真寺,想着来都来了,干脆一起去参观一下。

结果刚出地铁站,手机就被一个小孩子抢了,还好她跑得不快,我撒开腿追了没几步给抢回来了,有惊无险。接下来参观清真寺得知已经关门,只好悻悻地去纪念碑参观。结果天色已晚,两度被巡逻大兵提示不要靠近,只好百无聊赖地绕了一圈离开了。

回到青旅缓过神来,觉得不服气,反而更想去了。

于是第二天起个大早再次故地重游,到纳赛尔清真寺,昨天的小兵又见到我,可能觉得我太虔诚了,于是很热情地帮我跟门卫沟通。但是门卫是一个比较老的大叔,看我是外国人,又背了个很游客的巨大背包,一脸狐疑地看着我,我被看得发毛。在打了半天肢体动作问需不需要拖鞋和围头巾之后被直接放了进去。很简单地从走廊的一端走到末尾再折回来,实在印象也不深了。最后跟小兵嬉皮笑脸地敬了个礼跑掉了。

在此提出本人的原创公式:厚脸皮+虔诚的表情(+谷歌翻译)=小众景区通行证。

出来了之后没想到什么地方还能去的,于是走到地铁站打算直接搬去中国朋友家。但在地铁站门口发消息,俩朋友都还在睡觉没有回我。想了一下干脆在附近再转一下。于是在谷歌地图上搜博物馆,结果赫然出现在推荐列表首位的,居然是纳赛尔博物馆。于是马上撒开脚丫子就往那边走。

路上,收到Jamel老师的消息,我开玩笑地说我正准备去看你的博物馆,因为纳赛尔的全名叫Jamel abdul nasser。对埃及政治同样感兴趣的Jamel老师也想看看这个博物馆。于是机缘巧合,再次诱拐成功。

能有会阿拉伯语的朋友带着逛真的太三生有幸了。能额外发现好多有意思的细节,比如黎巴嫩的勋章上为什么有两棵雪松,又比如伊朗的勋章为什么是两条河。还能解读书架上的阿拉伯语书籍。除此之外,博物馆是之前的私人府邸改建的,所以非常有氛围。透过那些有年代感的陈设、上世纪政治领导人的照片,能想象一些当年的情景。

还跟两位来自巴林的大哥一起看,其中一位跟我说,纳赛尔去世的时候他才五岁,但是记得当时大家都跑到街上哭。虽然知道当时埃及在阿拉伯世界中的领头地位,听到这样的细节还是很受震撼。

最后我们凑在一个个英文和阿拉伯语的讲解版前,Jamel老师甚至试图看阿语讲解。导致的问题就是实在看太久了,博物馆讲解员都不耐心了,指给我们出口的位置后自己下楼了。

这一系列奇遇让我觉得有趣又不可思议。还是初中的时候读到的中东战争,了解到了好些中东政治。于是念兹在兹,这么多年之后居然真的能身临其境。这其实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但是让我觉得,惦记是有用的。有的事情可能一开始没有机会,但是想着想着,也许就行得通了。

最后Jamel老师看到总统先生也曾经在开罗大学就读,很高兴地在攀校友。嗯,这样说来,已知总统先生是曾经在开罗大学就读,开罗大学是埃及的“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那么四舍五入,鄙人(King’s college London)是不是也能跟总统先生攀上半个校友。


(美滋滋拿了一张egyptian的门票)


在开罗的倒数第二天,我和之前遇到的朋友们去了艾资哈尔花园。队伍里只有我一个人不会说阿拉伯语,所以并不能跟大家进行非常深刻有效的交流,我只能问一些浅显的话题,正好看到一面埃及国旗,我就问四位埃及朋友,他们国旗上的三种颜色代表什么意思,结果他们都挠挠头表示不清楚。

我被他们对民族国家的无知感到有些惊讶,但毕竟不了解当地文化,加上碍于外国人的身份,也不能贸然批评和指责。

开罗大学应该算埃及最好的大学之一了,这几位朋友计划是毕业了做中文导游。导游确实在埃及是高收入职业。但我也带着一种东亚家长式的成见,觉得社会有更需要的其他职业人才,毕竟只靠旅游业一个国家真的能真正发展起来吗?

从艾资哈尔花园出来,到哈利利市场,几个餐馆老板看到我们几个外国面孔上来很粗野地拉客,原本就听不懂的阿拉伯语对我来说就像莫名其妙的吼叫。最终我们选择了离开。

加上那天贾美丽(Jamila)老师的相机坏了,看到朋友们在帮忙想解决的办法,又在想方设法让她开心,被这一群大孩子在异乡的互助团结感动了,但是帮不上忙又让我感到难过。

旅途中我并不能长期保持一个理想的情感上无坚不摧的状态。晚上的时候开罗难得地下了一场大雨,我带着这些复杂的心情在阳台上想,我想我还是一个游客,我应该回到游客的队伍里去。

于是第二天我就坐了一辆大巴,南下去中部尼罗河边的古城卢克索。

在卢克索的两天乏善可陈,这是一座我不会说shurkan的城市。这句话在我的理解里有特别的意义,代表我尊重你的民族和文化,愿意以融入你们其中的一员的身份表达真挚的感谢。说Thank you的话就是以游客的身份走个过场全个礼节而已。我在卢克索总是挨宰,自然也不会产生什么真诚的谢意。

当然,这也只是我自己的阿Q精神罢了,骗子已经拿了钱美滋滋回家了,我只能安慰自己权当促进当地GDP。

唯一有趣的是从帝王谷出来,搭了一趟两个中国学生的便车,他们在埃及租车自驾游,聊到路上怎么被花式收过路费的时候大家心领神会,这是典型的埃及旅游业生态。


最后一天我又回到了开罗,旅途的末尾因为有论文的压力,所以玩得不尽兴。但也有一些值得称道的经历。

去埃及的国家图书馆写了一天论文。图书馆比较旧,而且几乎没有英文路标。左转右转找不到路,于是向工作人员求助。好在有一个会英文的工作人员把我领到自习室,还很认真地问我研究什么,需要什么资料。估计是来访的外国人很少,把我当访问学者一类的了。

从卢克索回到开罗还是凌晨,困得不行只好找青旅歇脚。原本的Dahab已经没有空位了,于是找了旁边一家叫Holy sheet的青旅。睡了一觉之后通宵写作业,跟一位来自危地马拉的大哥攀谈好久。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于是我收到了一张他写的西班牙文和法语的祝福便签。

还请我的中国朋友们吃了一顿饭。Jamel老师用面包和薯条给我做了一个生日蛋糕;我把剩下的埃镑都拿来请客了,结果Jamila老师在吃完饭愣是偷偷塞给我300磅。朋友们兼顾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都好得不能再好了。最后大家送我到地铁站,想到这帮难得的好朋友,又想到回去之后的论文压力和开学的学业负担,还带着一肚子从卢克索挨宰回来的闷气,觉得怎么都不舍得离开,开罗已经把我留下了。

回来写论文,发现自己写出了如下的语句:“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国际分工。即便他们不工作于政府、国际组织或者跨国公司。国家间权力的不一致、国际秩序中的不平等都会通过国家间的交往,贸易、合作、援助甚至战争影响每一个人。人们如何在国际秩序的影响下生存,是国际关系的宏大背景下值得关注的微观行为,同时也能为解释国家行为和国际秩序产生重要意义。”

我想说,这篇(依旧很烂的)论文,也算尼罗河给我的赠礼了。


埃及的太阳特别好看,不知道是不是正因如此,太阳神在古埃及的神话传说中占有重要位置。

我在刚到开罗的第一天看过一次清晨的太阳,而后的日子里,在开罗老城区以及卢克索的河岸看过几次落日,如果大巴上的也勉强算上,在西奈半岛的红海边也见到过一次。无一例外地,红得耀眼的巨大太阳,生硬地出现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又或者是沙质的群山上,带着一种粗粝的温柔。有时候从清真寺背光的剪影中望过去,迷雾中一轮亮到不真实的红日,宏大又澄澈,亘古而隽永。(迷雾是因为开罗的空气质量太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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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旁边的夕阳,又没拍好……)

之前读莫言的小说《生死疲劳》,一篇书评这样描绘书中的高密东北乡,上世纪中国农村的缩影:“华美颓败的土地……在历史中渐渐荒废并在荒废中重新获得庄严、熔铸、锋利”。

(书中人物的)故事充满了吊诡和狂热、唏嘘和罹难。我们看到了一条生气沛然的人与土地、生与死、苦难与慈悲的大河,流进了我们的心田。(作者)将中国人百感交集、庞杂喧哗的苦难经验化为纯美准确的诗篇,祈祷祖国庄严、宁静,祈望人类丰沛的生命祥和、自然。

这些语句用来形容埃及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阿拉伯之春”的动荡已经过去十年了,但影响仍然肉眼可见地在持续。例如解放广场旁边拍照会被士兵阻止,又例如青旅的前台小哥要同时打两份工才能补贴家用。

雨过天晴,在街头纷纷扰扰的人潮里走着,经常能看到路上有很多很精致的大房子。但是无一例外的都被灰尘附着得灰扑扑的,让人生出一种明珠蒙尘的惋惜。房子是这样,人也是这样,一路上我遇到太多来自普通民众的善意。政治和国际局势是复杂的,但看着他们的笑容,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觉得这些善良的人们值得更好的生存环境。

埃及奇遇记 | Advanture in Egypt

(市区的房子,算很好的了,但是仔细看还是很旧,中间那个路牌子更旧)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黎明和黄昏。

有一句阿拉伯谚语说,“喝过尼罗河水的人会再次回到埃及”。希望如果有一天再次踏足的时候,能认全阿拉伯语的所有字母,就这个简单朴素的愿望了。


致谢:

感谢开罗的青旅Dahab Hostel和Holy Sheet Hostel,设施便利、收费合理、前台服务十分人性化、国际化水平高、旅客都很热情。在那里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感谢阅读过的各种有关书籍、电影和纪录片及其创作者。书籍包括马哈福兹的开罗三部曲(虽然我还在啃第一本半个月之后回来打卡,终于读完了)、1997年杨灏城和江淳编著的《纳赛尔和萨达特时代的埃及》;电影看了《阿拉伯的劳伦斯》、《Al Kanark》;纪录片《The square》(在解放广场旁边看解放广场的纪录片,很有意思)(虽然很像在炫耀有做功课,但是写下来的时候发现并没有多少)。

感谢一路遇到的所有朋友们。“Shukran Habib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