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游记 | Travel in Iraq

Posted on 2023-12-18  1124 Views


一年之内去了三次中东,对我自己来说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其实也不难理解:欧洲和东亚的东西方文化我都有一定的了解,中东相对而言是一片吸引人的未知。同行的朋友贾老师在comtemporary conflict的课程中学了好些叙利亚、伊拉克和伊朗,并且做好了详细的旅行攻略。于是很欣然地一起在伊拉克旅行了一周。

出发前一起去东伦敦的中东人聚居区买了长长的黑头巾,虽然事实证明也没有派上用场;为了兑现之前埃及旅游许下的学习阿语的宏愿,在出发前抱佛脚把28个阿拉伯语字母大概认识了一下,能把一长串的句子中的所有字母识别出来,然后输入翻译软件,对我而言就很够用了。

旅途中我总是想起在埃及旅游的经历,因为很多地方似乎都是相似的。机场外一溜的的士,高大的穿着黑制服的司机们围在出口,半夜两三点也还在卖力揽客,看到外国面孔更是一窝蜂围上来;出机场照例有一个检查岗,我们用英语问路,最后讲了一句“Shukran”,岗亭的警察小哥反应过来后回以热烈的大笑。

但当然也有很多不同。例如城区不稳定的电力供应,在房间吹着空调,突然就会停电,可能几十秒,也可能几分钟。手机信号差得令人发指,不仅中国移动的卡信号不稳定,花了大价钱办本地的卡都时常掉线,在希拉古城的导游发现我的手机有信号时还感到一阵惊讶,看来本地人对网络也是习以为常了。

战争与和平

伊拉克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无疑属于“危险国家”的行列。上世纪80年代,伊拉克和伊朗进行了长达八年的两伊战争;紧接着为了填补战争中造成的财政亏空,萨达姆政权选择入侵科威特,继续了一年的海湾战争;2003-2011年,美国为首的多国联军入侵伊拉克,推翻了萨达姆政权并扶持建立起亲美政府。美军撤出后,由于经济凋敝,社会失序,伊拉克依旧有小规模动乱发生。

我们住的酒店在巴格达城区东侧,底格里斯河将这座城市分为东西两侧。西侧是各种政府机构所在的“绿区”(Green Zone),东侧是普通居民区。在酒店的阳台上望出去,可以看见一座有着大圆形穹顶,花纹繁复精美的清真寺。旁边是一个广场。广场一侧的水泥地砖上有一个破损的坑,后来才听出租车司机还是路遇的本地朋友告诉我们,原本矗立着一座萨达姆雕像,在2003年美军进入巴格达时被推倒。

贾老师提出要去看有枪支出售的黑市。市场在巴格达城东的萨德尔城,以伊拉克政治人物穆克塔达·萨德尔命名。他是伊拉克什叶派穆斯林的领袖之一,也是什叶派政党“萨德尔运动”和武装组织“迈赫迪军”的创立者和领导者。主张建立伊斯兰政权,反对英美联军的占领。后来在酒店吃早餐时遇见一位中国同胞,闲聊中告诉我们,萨德尔的支持者大多数是中下层普通民众。于是萨德尔在我的理解中成为了“伊拉克穆兄会”。

拿着黑市枪支摆拍了一张,慎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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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可怕所以不放完整图片惹!)

我看到的萨德尔城就是普通民众的生活区,比起有着整齐花园和高档购物中心的绿区,这一区随处可见小贩和流动小摊,低矮民房和简陋集市。篷布、木棍和良莠不齐的新旧货品霸道地拥挤着,小商小贩生机勃勃地朝每一个路过的人兜售。中间留出来供人行走的道路两三米宽,被摩肩接踵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女性几乎不会出现在集市上,所以我们两个外国女生面孔,我还捧了一台相机,在其中显得无比扎眼。

伊拉克总体的社会氛围对女性还算是较为开放的。女性能够出门,能够工作,我们在埃尔比勒遇到了独自乘车出差的阿姨,也在巴格达清真寺门口遇到要求合影的女性安检员,酒店前台接待我们的阿姨画着浓重如同埃及艳后一般的眼妆,穿着适合四十度炎热天气的小短袖。但是男女之间的区别又仿佛不可忽视。第一天我们在酒店门口找了一家餐馆吃炸鸡,费劲地点好餐后,老板直接给我们打包好了两大袋子。我当时愣住了,下意识以为他会错了意,连忙解释我们不需要打包,能否在店里吃。后来虽然老板换上了堂吃的餐具,但我发现所有在店内坐着的都是男性,遇到一个女性来买食物,也是穿着蒙面黑袍,提了外卖盒就走。才恍然大悟也许本地风俗就是如此。偷偷跟贾老师交头接耳挤眉弄眼,觉得好像做了什么世俗不容的荒诞之事。

南下去巴格达南边的城市希拉,传说中的巴比伦空中花园所在地。正是午时,我们的白色面包车飞驰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冲刷出来的远古平原上,阳光亮眼,天地广阔,微风送来暑热和突突的汽车马达声,催人进入睡眠的混沌。邻座阿拉伯人素白的袍子,远处平原上的草丛和低矮稀树,在日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点,唤起了我浪漫闲适的旅人心境。

在希拉看了萨达姆时期复建的巴比伦王宫,整齐的砖墙、刻着古神话中守护神的壁画、石狮子雕像,但是满目土黄,似乎与神话中的通天巴别塔相差甚远。直到爬上周围的山丘,从俯视的角度望下来,才觉得符合了心目中的“迦南美地”。数不清的椰枣树枝繁叶茂,仿佛散发着牛奶和蜜的香气;汩汩流淌的幼发拉底河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清澈水源;一片不知名树木投下喜人的绿荫,那种绿是宝石一样饱满的翠绿,在黄土地上张扬着勃勃的生命力。

山丘的顶上是一座恢宏大气的传统阿拉伯建筑,是萨达姆营建的个人行宫。两层的大宫殿,外墙贴着米黄色的大理石砖,饰以流畅的雕刻花纹。现在建筑已经废弃,阳光从破损的落地大窗外照进来,内部的墙面上喷满了花花绿绿的涂鸦,有英文,也有阿语,难以辨认。野生的轮滑少年呼朋引伴在建筑中穿梭而过。走出建筑,看到山丘脚下的古巴比伦王宫,远处的平原、河流和绿树,近处的花丛和飞鸟,我那时候突然有一种很调皮的想法,不知道当年Mr.萨达姆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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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天北上去库尔德地区,以及著名的伊拉克第二大城市摩苏尔。2014年,ISIS组织在摩苏尔宣布建立“伊斯兰国”,并以此为据点与南方的政府军进行战争。摩苏尔的战事尤其激烈,生活停摆,建筑被毁,逃离摩苏尔的居民就有几十万名。战后的摩苏尔以河流为界分为老区和新区,新区有着漂亮的星级酒店,绿化和喷泉,入夜后彩灯闪烁,街头都是三三两两趁了夜色出门避暑的人们。老区满目疮痍,垮塌了一半的建筑,裸露的钢筋清晰可见,人们栖身其中。有的房屋二楼已经被炸毁了,一楼用了简单的塑料篷布和广告板遮住狰狞的伤痕,小卖部顽强地开了起来。废弃的漂亮拱门门廊,倒塌的清真寺高塔,以及弹痕遍布的白墙。唉,战争。

伊拉克游记 | Travel in Iraq

我的家乡啊,真美丽

才知道原来在这么多的战争之前,伊拉克其实是个富庶的国家。占据GDP90%以上的原油出口,换来的是丰厚的外汇收入,以及本地人民免费的医疗、教育和各类生活补贴。人们生活富足安乐,受教育水平高,社会风气趋于开放。

战争在不同代际的人们之间造出了一道隔阂。我们遇到一些英文水平较好,举止有礼的中年人,例如我们在希拉的导游,他学习化学,英文流利,目前理想是开一家旅游公司;也看到一些不会讲外语的年轻人。他们是巴士司机,萨德尔城开三轮车在广场上转圈嬉闹的街头少年,集市里水泄不通地围住我们要求合影的小商贩。虽然这个判断或多或少带有我七天内的所见所闻而不可避免的局限,我还是为不同人的整体面貌,以及战争前后的社会发展水平感到震惊。

最后一天在摩苏尔的时候,路上有一个头发蓬乱,胡茬灰白,略显神志不清但并无恶意的老头跟了我们好远,从居民区一直到大路上。走出居民街区的时候我们遇上几个正在玩耍的小男孩,为首一个高壮的,大概十来岁的小孩一面伸开双臂挡住老头子作呵斥状,一面打手势挤眼神让我们俩趁机逃开。我们赶紧一面偷笑,一面走下一道阶梯到大路上。又遇到一队放学归来背着书包穿着统一服装的女生。她们穿着白色和粉色的校服,围着头巾,一面走一面活泼地互相聊天,三步两步蹦上阶梯。彩色的衣服和周围的白墙,以及墙上彩色的图画相映成趣,成为艳阳天中一道明丽的风景,给我留下好深的印象。战争正式结束的十二年后,新的一代正在茁壮成长起来。

像本地人一样生活向来是我心目中旅行的一种境界,于是我执着于去看当地的大学、公园和商场。一天晚上散步到底格里斯河畔的一个公园,除了环境脏乱差一点之外,与国内公园也别无二致。一样的草坪和木制长椅,靠近小路的部分被踩得黄土裸露;到处都是带孩子出门散步的家庭,有的还带了垫子席地而坐,放上零食和玩具;走路一晃一晃的小婴儿,扑到家人怀抱里时收到周围人的一阵欢呼;兜售传统咖啡的小贩,坐在公园一角时有时无地一阵吆喝;河堤上有骑马的年轻人,神气地坐在高头大马上邀请我们给他拍照。

往底格里斯河边走去,是一片沙丘。沙质细腻,平坦的地方甚至有三三两两的人围坐一圈,晚风拂面,人群中间燃起一簇夏夜篝火,极有气氛。陡坡上有年轻人在嬉闹。路边夜间很多搬了板凳出门纳凉的本地人,好奇地试探性着跟我们讲“h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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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被捉住拍照!(虽然拍的像个巫婆orz))

绿区的公园又是另一种风景。绿油油的人工草坪,夕阳下的白色秋千旁,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和同伴们在嬉闹。远处家里人开了豪华的大轿车,端着打包好的奶油蛋糕来为孩子举办生日派对。男人的大胡子,女人的彩衣服花头巾,白色的欧式花园藤椅,和五彩斑斓的气球相映成趣。

在巴格达一日复一日地逗留,连着两三天想去看伊拉克的国家博物馆都扑了个空。于是在博物馆周边的老街乱窜。在路边摊买纪念品的时候指手画脚用英语砍价,遇到了一个热心的会英语的年轻人帮忙解释,结果居然跟着他转了两趟车去北边一个好遥远的清真寺参观他们的每周礼拜。在门口买了一次性的罩袍,不是黑色的而是白底印花的;清真寺内部金碧辉煌,但是人多到担心发生踩踏事件的程度;夕阳西下,从寺内出来的时候走进一个集市,举起相机的时候不远处一个小摊摊主发现了我的镜头,顾不得还在打电话,举起一只粗壮的手臂朝我们打招呼,于是因缘际会拍下了旅途中最喜爱的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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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摩苏尔街头取钱找不到开门的银行,一位四十岁上下的本地男性达哈卜先生又用三脚猫的英语帮助了我们。“达哈卜”在阿拉伯语中是金子的意思,如果我能说他们的语言,我应该阿谀奉承一下他有着金子般的心灵。在路边一辆报废的汽车旁边试图拍一张充满硝烟感的照片,被几个在一旁玩耍的小女孩请我们到家里去拍照,我说“我觉得她妈妈起床看到会吓死”,贾老师说“是呢,我们也没有防备,她们也没有防备”。


想起去埃及的时候醉心历史,总是流连于博物馆和神庙,纪念碑和古迹。这次很不凑巧地没有看成博物馆。原本心里还有些遗憾,但是遇到了很好的本地人之后又觉得释然了。大与小的辩证真是有趣,理论总希望统摄一切,但真正的生活却总是由各种斑斓的细节组成。

伊拉克的国歌叫《我的家乡》,乍一看好像很小家子气,怎么也得歌颂一下传统精神和民族英雄吧。回来后补习历史,看两河流域历史上的各种征战和政权更迭,数不清的文明和人种先后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可是我想起来的只有水草,羊群,大饼,水果摊,烤肉,邻居,家人,朋友,街区。好像所见的也就是这些。

同行的朋友贾老师是蒙古族人,在酒店的时候两个夜猫子躺在床上通宵聊天,讲起蒙古民歌民俗,听从小到大听了好多遍的那首腾格尔的《天堂》,“蓝蓝的天空”、“青青的湖水”,觉得第一次听进去了这首歌。

回程的时候在摩苏尔狠狠闹肚子了,大概是因为路边摊的冰激凌,加上眼花缭乱的烤肉和大饼,以及我头脑一冲动买的一整个大西瓜混着吃的原因。在土耳其转机的时候吃了一顿尤其丰盛的肯德基,有种回到文明世界的安心和满足。最后的最后,时隔半年,我的难产的游记终于仓促地写好了,@贾老师,你的视频什么时候能出来?